芝士焗西兰花

懒癌不时发作

盗墓黑花|花影乱

房间里很安静。雕花窗子透着一股陈旧的味道,但仍显着雍容富贵的姿态。窗外的梅枝才开了两三朵,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。屋内的装潢也是古典,角落里一只炉子燃着不知哪路的沉香屑,氤氲的香气迷离徜徉。他嗅这味道已有十多年了,记忆中人来人往,多少事早已经过了暗处的变动,唯有这炉子香似是多年未变。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,他身上早已染上这股味道,低低沉沉,并不分明。
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,芙蓉如面柳如眉。纤长的手执起眉笔,这次他选择的螺子黛,墨绿得发黑。端详一下,他慢慢地沿着细长的柳叶眉描起来,眉末上扬,斜飞入鬓。眉间一点朱砂,殷虹似血。眼彩晕染,再细细抹上胭脂,用指腹化开。他的神情肃穆得像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任务。梳起花髻,将那件华彩戏服披上,镜子中的美人在氤氲中美得迷离。他是解语花,依然是那个名动京城的第一名角,解语花。
一声锣鼓响,他迈着细碎的步子上了台。台上暖黄的灯光照得人有点发晕。他解语花眼高于顶,肯上的台也就这么一个,是由以前皇城里的贵族子胄观戏用的,平常人家进不来的戏院。多年风雨就这么传承了下来,几经修缮,现在的门票仍是高价。而且他也不轻易登台,总归是心情好了想到了来上一段。消息放出去,票价更是得翻上几番,依然还是一票难求。解语花也确实名不虚传,有令人倾心的资本,前名角二月红的最后一个关门弟子,尤工京剧与昆曲,天生的美人坯子,丹凤眼柳叶腰,这样赏心悦目的美人,谁不愿观赏?更何况,一个男子却能将旦角演绎得如此传神,恰比女子更美上几分。曾有人暗地里嚼舌根,说如此柔媚的男子,怕是没什么傲骨和好心性呢。解语花都知道这些传言,他只是冷冷一笑,也不作他想。傲骨自有天成,何须平白管那么多,气坏了自己。时日到了,自会有所证明。
前奏继续响,今天演出的是一折【贵妃醉酒】。台上美人双目迷离,回眸间浓浓风情倾泻而出,顺着月光,滑过台下的人心里。那一把如春风润雨的好嗓子清亮柔美:
【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奴似嫦娥离月宫 好一似嫦娥下九重】
“大珠小珠落玉盘”,风韵天成,风骨自起。那腔调和着牙板,一步一颦,似醉非醉。台上的人太美,台下的人已醉。解语花眉目一扫,又是一片旖旎风光。不经意一个掠眼,二楼正中的包房中果然又坐的是他。那人依然大大咧咧地坐在那里,熟悉的黑衣黑裤,和熟悉的痞笑。他修长的双腿伸直了叠在对面的椅子上,脸庞线条棱角分明,硕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,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。他一手撑着头,跟着节拍似点非点,像极了纨绔子弟。明明是轻松的姿势,却又像全身蕴满了力量,身上隐藏着一种桀骜凶悍的气场,像寒夜里的一匹狼,矫健又孤傲。他听过戏楼的伙计喊他“黑爷。”解语花略微有点出神。
想起曾经和他的初遇。依然是二楼正中的包间,依然是全黑的打扮。他就坐在那里听自己唱【牡丹亭】,指尖间或轻敲桌子,整个人的感觉像是与整个戏台都不搭,却又有点奇妙地融合了。突发奇想的解语花想会会这个豪掷千金的人。卸了妆,他又是一个清健爽朗的男子。解语花上楼,推开包房的门,那人并没有回头,只是说了句:“解当家的曲真是妙,人,更妙。”
“你懂曲?”解语花靠在门边淡淡问道。
“不懂,但刚才那个,好看到骨子里,瞎子我还是分辨的出来的。”他终于回过头,朝解语花咧开一口白牙,露出一个痞里痞气的笑。
吊儿郎当的语气,和那个痞笑让解语花觉得这就是一个纨绔子弟,他耸耸肩,转身欲走的那刻,那人漫不经心地念到“待月西厢下,迎风半户开。拂墙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 。”
解小爷脚步一顿,勾起嘴角,把门砰的一摔,走了。
此后的几次,两人也没什么交集。他依旧在台上水袖翩飞,笑靥如花;他依旧撑着头,在台下看着。回过神,解语花继续专心唱戏,却无端生出一个感慨,其实,他声音还挺好听的。又是一个水袖一甩,一个回眸,他看见他朝自己笑了起来,很柔和,虽然解语花看不到他的眼睛,却莫名笃定,他的眼睛一定很好看。
人影绰约,观戏的人纷纷离开了戏院,方才还人影憧憧的戏院像是遥远得来自另一个世界。解语花敛下眼,感觉到了一丝落寞与无趣。他缓缓走下台,向后院走去。“解当家。”他身躯微微一震,“解当家愿意和瞎子喝一杯,叙一叙吗?”漫不经心的调子,又深情得像是里面包含了多少期待。解语花仍是那副盛装上台的样子,他纤瘦单薄的背影美得像一幅画。听到这个邀请,解语花泛起一个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笑,回身,对上那人硬朗的脸庞。“乐意之至。”梅枝的暗香盈盈,和着美人的浅浅薄笑,那一幕如惊鸿孤影般深刻印在黑瞎子的脑海中。
到现在解语花也没想明白为何那天晚上,从不随意和人相交的他会轻易应下黑瞎子的约。后来想想,大概那就是爱情开始萌芽的时候吧。道是一眼万年,或许在自己不知不觉中,他已长驻自己的心里。
而现在已是春天了。
虽是春天,窗外刮着的风依然带着冷冽的气息。早春的阳光今日开得正好,却也抵不过冷意。一切看似风平浪静,但解语花知道,窗外的形势不会很好。自从两人相交以来,他才逐渐看到黑瞎子的真心。何其有幸,能得这人陪伴。都说契合的两个人像是另一个自己,解语花和黑瞎子便是如此了。感情是如此水到渠成,即使有被人诟病,但他们心里自知,这种感情没什么不对,只是爱上了这个人而已。如人饮水,冷暖自知。但黑瞎子在做的事业,却一直让解语花有隐隐的担忧。如今情势危急,黑瞎子作为抗日队伍的领袖担子自然不轻。过着枪林弹雨的生活,两人的相交也不敢太过明显。战火烽而继续,有时黑瞎子过来,身上带着大大小小的伤口,卷着或洁白或殷红的纱布。解语花学着给他打理伤口,一开始会看着涓红的血液不知所措,每当这时黑瞎子总会用他那温柔的、熟悉的痞笑宽慰他,“花儿,别怕,我没事。”解语花知道黑瞎子是为了保护他,近日黑瞎子来的次数越发少了,来的时候也是急匆匆的神色。虽然脸上熟悉的痞笑和漫不经心的腔调依旧,但解语花仍知道黑瞎子的疲累。因为心疼,解语花会时不时在黑瞎子遇到困境时帮他想想破敌之计。解语花知道自己身躯柔弱,扛不了黑瞎子的大刀,但他愿意为他想法子,为他尽自己的微弱之力,只是,仍觉得不够。解语花放任自己陷入沉沉的思绪里,纤细修长的手指抚上窗外那只冷梅。
“少爷,外面有人替黑爷传话来了。”解语花颔首,心却突然一抖,有什么不好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。传话的人匆匆进来,带着风尘,带着疲累,更多的带着的是浓浓的沉痛。解语花皱眉,心中不安感觉更甚,眉心蹙出疑虑,最终也是什么都没说。传话的人一进来便哭倒在地,“少爷,黑爷他…”
“啪”,解语花手中的杯子滑落在地,那瓷碎的声音惊响在他心头。他忽然有些气息不稳了,眼前有些发黑,四周似乎在回旋着,回旋着。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你是说,黑瞎子他,被捕了?”那传话的人小声哭泣着,“少爷,你可千万要担心自己啊…”“他被捕了!是不是!”解语花打断了他的话,却固执地想要要一个答案,即使他早已了然,即使他可能再承受不住答案。“是…”那人开始嚎啕了,“情报有误,我们落入日本人的陷阱里了!黑爷,黑爷他…为了掩护弟兄,走得慢了些,被射伤了!”解语花跌坐在地,也不说话,也不动,更不流泪。周围人担心地想搀他起来,他挥挥手,声音飘渺得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出来的:“你们先出去…”
隔天的报纸刊登了一个惊人的消息。素来活跃的抗日队伍领袖黑瞎子被捕,不日即将被处决。这是日本人发出的一个警告,大家都心知肚明,黑瞎子会被处死。解语花的表情淡淡的,只是谢绝任何人的会面,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关心。几日后下一个沉痛的消息传到解语花住的院子里了,谁也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事给他,整个院子弥漫着戒严的沉痛感。解语花仍是闭门不出,吃得也很少,基本可以算是没有吃了。解语花的心,早就随了黑瞎子去看彼岸花开了。
窗外的形势一日不如一日,日军来势汹汹,万众抗日。解语花也是好久不再登台了,但他的名气仍传到日军统领的耳里。日军首领气势凌人地想请解语花献唱一曲,出乎众人意料,他答应了。消息一出,四下哗然。有百思不得其解者,有痛斥解语花者,形形色色的评论解语花一概不予理会。他只是仍旧将自己关在屋子里。
登台的那一天终是到了。人声鼎沸,日军统领也已经气势凌人得意洋洋的坐在二楼正中最好的位置,等着看这绝唱。外面的鼎沸是丝毫影响不到后台的清净,解语花屏退了所有人,自己一个人开始做登台的准备。
仍是那间屋子,似乎一切都没变,但岁月终究刻下了痕迹。解语花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梳着自己的头发。熟练地挽上一个梨花簪,戴首饰,执眉笔,仍是那回的螺子黛,墨绿得发黑。纤细的手抬起,依然是斜飞入鬓的眉毛,和那浓墨重彩的眼影。今天的妆他画的更用心。镜中的人美得如画,丹凤眼眉心红,胭脂都柔美得醉人。芙蓉如面柳如眉。离登台还有段时间,解语花却已经披上了华丽的戏服。划起一个水花,袖影翩飞。解语花又做了一个回旋,下腰,一气呵成。镜中的人婀娜多姿,仍是熟悉的那副模样,解语花却觉得很陌生。如果,那个人也在,该有多好。
解语花敛下眼睑,该上场了。这将是一场华丽的谢幕。
前奏开始敲起来,解语花莲步轻动,一把如春风润雨般的好嗓子就亮起来了:
【兰闺深寂寞,花荫寂寂春。如何临皓魂?不见月中人。】
又是一个移步,台上的人在灯的晕染下,每个角度都像一副绝美的剪影。一曲唱罢,解语花优雅地谢幕,然后来到了日军统领所在的包间。那个日本人言笑晏晏,起身欢迎解语花的到来。解语花微微一笑,然后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朝统领刺去。那统领大惊之下来不及反应,腹部被刺了一刀,血汩汩地涌出来。解语花又是一笑,敏捷地抽身逃离包厢,逃到后院。等到追捕的人赶过去时,他已经不知所踪了。后来,再也没有解语花登台的消息,这个人像是融进了空气中,芳影飘渺,不知所踪。
一段风平浪静又暗潮汹涌的日子后,突然一个消息炸了全城人的心。有一个男子惊才艳绝,奇思妙计,指挥一队抗日分子对驻守的日军展开了攻击。他们采用游击策略,时不时给日军以会心一击,大大鼓舞了民心。民众有时会看到端坐马上那个领头的男子,身躯单薄,却又似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与希望。几次后有人认出了那支队伍里多是以前黑瞎子带领的人,更是振奋。后来有人去探听领队男子的名字,队伍里的人告诉他,“解雨臣。”
这是解语花的本名。
又是一年雨声潺潺。解语花坐在窗前,听到远处雨雾中似乎有飘渺的戏曲声。他忽然想起那年。轻纱蔓越的戏服,胭脂粉彩的香韵,黑瞎子撩起后台他梳妆室的帘子,看到他背对着他的身影。
解语花正褪着脸上的铅华,摘了云鬓凤钗。
黑瞎子一步步走过来,从身后环住了他,替他抚平了翘起的碎发。
解语花咬了下唇,从那镜子中望着黑瞎子的脸,没做声。窗外的冷梅绽着朵朵幽香。
已是经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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